《后汉书 李贤注》·卷七十五 刘焉袁术吕布列传第六十五 原文

刘焉字君郎,江夏竟陵人也,竟陵今复州县。鲁恭王后也。恭王,景帝子,名余。肃宗时,徙竟陵。焉少任州郡,以宗室拜郎中。去官居阳城山,精学教授。举贤良方正,稍迁南阳太守、宗正、太常。

  时灵帝政化衰缺,四方兵寇,焉以为刺史威轻,既不能禁,且用非其人,辄增暴乱,乃建议改置牧伯,镇安方夏,清选重臣,以居其任。焉乃阴求为交址,以避时难。议未即行,会益州刺史郗俭在政烦扰,谣言远闻,而并州刺史张懿、凉州刺史耿鄙并为寇贼所害,故焉议得用。出焉为监军使者,领益州牧,《前书》任安为监北军使者。太仆黄琬为豫州牧,宗正刘虞为幽州牧,皆以本秩居职。州任之重,自此而始。

  是时益州贼马相亦自号“黄巾”,合聚疲役之民数千人,先杀绵竹令,绵竹故城在今益州绵竹县东。进攻雒县,今益州雒县。杀郗俭,又击蜀郡、犍为,旬月之闲,破坏三郡。绵竹及雒属广汉郡,并蜀郡、犍为郡。马相自称“天子”,众至十余万人,遣兵破巴郡,杀郡守赵部。州从事贾龙,先领兵数百人在犍为,遂纠合吏人攻相,破之,龙乃遣吏卒迎焉。焉到,以龙为校尉,徙居绵竹。抚纳离叛,务行宽惠,而阴图异计。

  沛人张鲁,母有恣色,兼挟鬼道,往来焉家,遂任鲁以为督义司马,与别部司马张修将兵掩杀汉中太守苏固,断绝斜谷,杀使者。鲁既得汉中,遂复杀张修而并其众。

  焉欲立威刑以自尊大,乃托以佗事,杀州中豪强十余人,《蜀志》曰,杀王咸、李权等。士民皆怨。初平二年,犍为太守任岐及贾龙并反,攻焉。焉击破,皆杀之。自此意气渐盛,遂造作乘舆车重千余乘。重,辎重也。焉四子,范为左中郎将,诞治书御史,璋奉车都尉,《蜀志》曰:“璋字季玉。”并从献帝在长安,唯别部司马瑁随焉在益州。朝廷使璋晓譬焉,焉留璋不复遣。兴平元年,征西将军马腾与范谋诛李傕,焉遣叟兵五千助之,战败,汉世谓蜀为叟。孔安国注《尚书》云:“蜀,叟也。”范及诞并见杀。焉既痛二子,又遇天火烧其城府车重,延及民家,馆邑无余,于是徙居成都,遂疽发背卒。《说文》曰:“疽,久癕。”

  州大吏赵韪等贪璋温仁,立为刺史。诏书因以璋为监军使者,领益州牧,以韪为征东中郎将。先是荆州牧刘表表焉僭拟乘舆器服,韪以此遂屯兵朐{月忍}备表。朐音蠢。肕音如尹反。属巴郡,故城在今夔州云安县西也。

  初,南阳、三辅民数万户流入益州,焉悉收以为众,名曰“东州兵”。璋性柔宽无威略,东州人侵暴为民患,不能禁制,旧士颇有离怨。赵韪之在巴中,甚得众心,璋委之以权。韪因人情不辑,辑,和也。乃阴结州中大姓。建安五年,还共击璋,蜀郡、广汉、犍为皆反应。东州人畏见诛灭,乃同心并力,为璋死战,遂破反者,进攻韪于江州,江州,县名,属巴郡,今渝州巴县。斩之。

  张鲁以璋闇懦,不复承顺。璋怒,杀鲁母及弟,而遣其将庞羲等攻鲁,数为所破。鲁部曲多在巴土,故以羲为巴郡太守。鲁因袭取之,遂雄于巴汉。

  十三年,曹操自将征荆州,璋乃遣使致敬。操加璋振威将军,兄瑁平寇将军。璋因遣别驾从事张松诣操,而操不相接礼。松怀恨而还,劝璋绝曹氏,而结好刘备。璋从之。

  十六年,璋闻曹操当遣兵向汉中讨张鲁,内怀恐惧,松复说璋迎刘备以拒操。璋即遣法正将兵迎备。《蜀志》曰:“法正字孝直,扶风郿人也。祖真,字乔卿。父衍,字季谋。”璋主簿巴西黄权谏曰:《蜀志》曰:“权字公衡,阆中人也。先主取益州,诸县望风景附,权闭城坚守。须璋稽服,乃诣先主。先主称尊号,将东伐吴,权谏,先主不从,以权为镇北将军,督江北军,先主自在江南。吴将陆义乘虚断围,南军败绩,先主引退,而道隔,权不得还,故率所领降于魏。有司执法白收权妻子。先主曰:‘孤负黄权,权不负孤也。’待之如初。魏文帝谓权曰:‘君舍逆效顺,欲追踪陈、韩邪?’权对曰:‘臣过受刘氏厚遇,降吴不可,还蜀无路,是以归命。且败军之将,免死为幸,何古人之可慕?’”“刘备有枭名,枭即骁也。今以部曲遇之,则不满其心,以宾客待之,则一国不容二主,此非自安之道。”从事广汉王累自倒悬于州门以谏。璋一无所纳。

  备自江陵驰至涪城,涪城故城今绵州城。璋率步骑数万与备会。《蜀志》曰:“是岁建安十六年。”张松劝备于会袭璋,备不忍。明年,出屯葭萌。松兄广汉太守肃惧祸及己,乃以松谋白璋,收松斩之,《益郡耆旧传》曰:“张肃有威仪,容貌甚伟。松为人短小放荡,不持节操,然识理精果,有才干。刘璋遣诣曹公,公不甚礼。杨修深器之,白公辟松,不纳。修以公所撰兵书示松,饮宴之闲,一省即便闇诵,以此异之。”来诸关戍勿复通。备大怒,还兵击璋,所在战克。十九年,进围成都,数十日,城中有精兵三万人,谷支一年,吏民咸欲拒战。璋言:“父子在州二十余岁,无恩德以加百姓,而攻战三载,肌膏草野者,以璋故也。何心能安!”遂开城出降,群下莫不流涕。备迁璋于公安,公安,今荆州县。归其财宝,后以病卒。《蜀志》曰:“先主迁璋于公安南,犹佩振威将军印绶。孙权破关羽,取荆州,以璋为益州牧,留驻秭归。”

  明年,曹操破张鲁,定汉中。

  鲁字公旗。初,祖父陵,顺帝时客于蜀,学道鹤鸣山中,山在今益州晋原县西。造作符书,以惑百姓。受其道者辄出米五斗,故谓之“米贼”。陵传子衡,衡传于鲁,鲁遂自号“师君”。其来学者,初名为“鬼卒”,后号“祭酒”。祭酒各领部众,众多者名曰“理头”。皆校以诚信,不听欺妄,有病但令首过而已。《魏志》曰:“大抵与黄巾相似。”首音式救反。诸祭酒各起义舍于路,同之亭传,传音陟恋反。县置米肉以给行旅。食者量腹取足,过多则鬼能病之。犯法者先加三原,原,免也。然后行刑。不置长吏,以祭酒为理,民夷信向。《典略》曰:“初,熹平中,妖贼大起,三辅有骆曜。光和中,东方有张角,汉中有张修。骆曜教民缅匿法,角为太平道,修为五斗米道。太平道师持九节杖,为符祝,教病人叩头思过,因以符水饮之。病或自愈者,则云此人通道,其或不愈,则云不通道。修法略与角同,加施净室,使病人处其中思过。又使人为奸令祭酒,主以《老子》五千文,使都习,号‘奸令’。为鬼吏,主为病者请祷。请祷之法,书病人姓字,说服罪之意。作三通,其一上之天,著山上,其一埋之地,其一沉之水,谓之‘三官手书’。使病者家出米五斗以为常,故号‘五斗米师’也。实无益于疗病,但为淫妄,小人昏愚,竞共事之。后角被诛,修亦亡。及鲁自在汉中,因其人信行修业,遂增饰之。教使起义舍,以米肉置其中,以止行人。又教使自隐,有小过者,当循道百步,则罪除。又依《月令》,春夏禁杀。又禁酒。流移寄在其地者,不敢不奉也。”朝廷不能讨,遂就拜鲁镇夷中郎将,领汉宁太守,《袁山松书》,建安二十年置汉宁郡。通其贡献。

  韩遂、马超之乱,关西民奔鲁者数万家。时人有地中得玉印者,群下欲尊鲁为汉宁王。鲁功曹阎圃谏曰:“汉川之民,户出十万,四面险固,财富土沃,上匡天子,则为桓文,次方窦融,不失富贵。今承制署置,埶足斩断。遽称王号,必为祸先。”鲁从之。

  鲁自在汉川垂三十年,闻曹操征之,至阳平,《周地图记》曰:“褒谷西北有古阳平关。”其地在今梁州褒城县西北也。欲举汉中降。其弟卫不听,率众数万,拒关固守。《魏志》曰:“太祖征鲁至阳平关,卫拒关坚守。”操破卫,斩之。鲁闻阳平已陷,将稽颡归降。阎圃说曰:“今以急往,其功为轻,不如且依巴中,然后委质,功必多也。”于是乃奔南山。左右欲悉焚宝货仓库。鲁曰:“本欲归命国家,其意未遂。今日之走,以避锋锐,非有恶意。”遂封藏而去。操入南郑,甚嘉之。又以鲁本有善意,遣人慰安之。鲁即与家属出逆,拜镇南将军,封阆中侯,邑万户,阆中属巴郡,今隆州县。将还中国,待以客礼。封鲁五子及阎圃等皆为列侯。

  鲁卒,谥曰原侯。子富嗣。

  论曰:刘焉睹时方艰,先求后亡之所,《左传》曰,郑公孙黑肱有疾,归邑于公,曰:“吾闻之,生于乱代,贵而能贫,人无求焉,可以后亡。”庶乎见几而作。《易》曰:“君子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。”又曰:“几者动之微,吉之先见。”夫地广则骄尊之心生,财衍则僭奢之情用,衍,饶也。固亦恒人必至之期也。璋能闭隘养力,守案先图,尚可与岁时推移,而遽输利器,静受流斥,《老子》曰:“国之利器,不可以示人。”所谓羊质虎皮,见豺则恐,吁哉!杨子《法言》曰:“羊质虎皮,见草而悦,见豺而战。”

  袁术字公路,汝南汝阳人,司空逢之子也。少以侠气闻,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,后颇折节。举孝廉,累迁至河南尹、虎贲中郎将。

  时董卓将欲废立,以术为后将军。术畏卓之祸,出奔南阳。会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,《英雄记》曰:“咨字子议,颍川人。”《吴历》曰:“孙坚至南阳,咨不给军粮,又不肯见。坚欲进兵,恐为后害,乃诈得急疾,举军震惶,迎呼巫医,祷祀山川,遣所亲人说咨,言病困欲以兵付咨。咨闻之,心利其兵,即将步骑五六百人入营看坚。坚与相见,无何,卒然而起,案剑骂咨,遂执斩之。”引兵从术。刘表上术为南阳太守,术又表坚领豫州刺史,使率荆、豫之卒,击破董卓于阳人。

  术从兄绍因坚讨卓未反,远,遣其将会稽周昕夺坚豫州。术怒,击昕走之。绍议欲立刘虞为帝,术好放纵,惮立长君,托以公义不肯同,积此衅隙遂成。乃各外交党援,以相图谋,术结公孙瓒,而绍连刘表。豪桀多附于绍,术怒曰:“群竖不吾从,而从吾家奴乎!”又与公孙瓒书,云绍非袁氏子,绍闻大怒。初平三年,术遣孙坚击刘表于襄阳,坚战死。公孙瓒使刘备与术合谋共逼绍,绍与曹操会击,皆破之。四年,术引军入陈留,屯封丘。黑山余贼及匈奴于扶罗等佐术,与曹操战于匡亭,大败。术退保雍丘,又将其余众奔九江,杀杨州刺史陈温而自领之,又兼称徐州伯。李傕入长安,欲结术为援,乃授以左将军,假节,封阳翟侯。

  初,术在南阳,户口尚数十百万,而不修法度,以钞掠为资,奢恣无猒,百姓患之。又少见谶书,言“代汉者当涂高”,自云名字应之。当涂高者,魏也。然术自以“术”及“路”皆是“涂”,故云应之。又以袁氏出陈为舜后,以黄代赤,德运之次,陈大夫辕涛涂,袁氏其后也。五行火生土,故云以黄代赤。遂有僭逆之谋。又闻孙坚得传国玺,韦昭《吴书》曰:“汉室大乱,天子北诣河上,六玺不自随,掌玺者以投井中。孙坚北讨董卓,顿军城南,甄官署有井,每旦有五色气从井中出,使人浚井,得汉传国玉玺,其文曰‘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’。”遂拘坚妻夺之。兴平二年冬,天子播越,败于曹阳。术大会群下,因谓曰:“今海内鼎沸,刘氏微弱。吾家四世公辅,袁安为司空,子敞及京,京子汤,汤子逢并为司空。百姓所归,欲应天顺民,于诸君何如?”众莫敢对。主簿阎象进曰:“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,积德累功,参分天下,犹服事殷。《国语》曰:“后稷勤周,十五代而王。”《毛诗国风序》曰:“国君积行累功,以致爵位。”《论语》孔子曰:“三分天下有二,犹服事殷。”明公虽奕世克昌,奕犹重也。《诗》云:“不显奕代。”又曰:“克昌厥后。”孰若有周之盛?汉室虽微,未至殷纣之敝也。”术嘿然,使召张范。范辞疾,遣弟承往应之。术问曰:“昔周室陵迟,则有桓文之霸;王肃注《家语》曰:“言若丘陵之渐逶迟。”秦失其政,汉接而用之。今孤以土地之广,士人之众,欲徼福于齐桓,拟迹于高祖,可乎?”承对曰:“在德不在众。苟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,虽云匹夫,霸王可也。若陵僭无度,干时而动,众之所弃,谁能兴之!”《魏志》曰,范字公仪。承字公先,河内人,司徒歆之孙也。术不说。

  自孙坚死,子策复领其部曲,术遣击杨州刺史刘繇,破之,策因据江东。策闻术将欲僭号,与书谏曰:“董卓无道,陵虐王室,祸加太后,暴及弘农,天子播越,《左传》曰,王子朝云“兹不谷震荡播越”。播,迁也。越,逸也。言失其所居。宫庙焚毁,是以豪桀发愤,沛然俱起。沛然,自恣纵貌也。沛音片害反。元恶既毙,幼主东顾,乃使王人奉命,宣明朝恩,偃武修文,与之更始。然而河北异谋于黑山,谓袁绍为冀州牧,与黑山贼相连。曹操毒被于东徐,刘表僭乱于南荆,公孙叛逆于朔北,正礼阻兵,刘繇也。玄德争盟,刘备也。是以未获从命,櫜弓戢戈。当谓使君与国同规,而舍是弗恤,完然有自取之志,完然,自得貌。惧非海内企望之意也。成汤讨桀,称‘有夏多罪’;《尚书汤誓》曰:“有夏多罪,天命殛之。”武王伐纣,曰‘殷有重罚’。《史记》曰:“武王遍告诸侯曰:‘殷有重罚,不可不伐。’”此二王者,虽有圣德,假使时无失道之过,无由逼而取也。今主上非有恶于天下,徒以幼子胁于强臣,异于汤武之时也。又闻幼主明智聪敏,有夙成之德,夙,早也。天下虽未被其恩,咸归心焉。若辅而兴之,则旦、奭之美,率土所望也。使君五世相承,安生京,京生汤,汤生逢,逢生术,凡五代。为汉宰辅,荣宠之盛,莫与为比,宜效忠守节,以报王室。时人多惑图纬之言,妄牵非类之文,苟以悦主为美,不顾成败之计,古今所慎,可不孰虑!忠言逆耳,驳议致憎,驳,杂也,议不同也。《前书》张良曰:“忠言逆耳利于行,良药苦口利于病。”苟有益于尊明,无所敢辞。”术不纳,策遂绝之。

  建安二年,因河内张炯符命,遂果僭号,自称“仲家”。“仲”或作“冲”。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,置公卿百官,郊祀天地。乃遣使以窃号告吕布,并为子娉布女。布执术使送许。时献帝在许。术大怒,遣其将张勋、桥蕤攻布,大败而还。术又率兵击陈国,诱杀其王宠及相骆俊,曹操乃自征之。术闻大骇,即走度淮,留张勋、桥蕤于蕲阳,《水经》曰:“蕲水出江夏蕲春县北山。”郦元注云:“即蕲山也。西南流经蕲山,又南对蕲阳,注于大江,亦谓之蕲阳口。”以拒操。操击破斩蕤,而勋退走。术兵弱,大将死,众情离叛。加天旱岁荒,士民冻馁,江、淮闲相食殆尽。时舒仲应为术沛相,术以米十万斛与为军粮,仲应悉散以给饥民。术闻怒,陈兵将斩之。仲应曰:“知当必死,故为之耳。宁可以一人之命,救百姓于涂炭。”术下马牵之曰:“仲应,足下独欲享天下重名,不与吾共之邪?”

  术虽矜名尚奇,而天性骄肆,尊己陵物。及窃伪号,淫侈滋甚,媵御数百,无不兼罗纨,厌粱肉,《九州春秋》曰:“司隶冯方女,国色也,避乱杨州。袁术登城,见而悦之,遂纳焉,甚爱幸。诸妇害其宠,绐之曰:‘将军贵人有志节,当时时涕泣忧愁,必长见敬重。’冯氏以为然,后见术辄垂涕,术果以有心志,益哀之。诸妇因是共绞杀之,悬之厕梁,术诚以为不得志而死也,厚加殡敛焉。”自下饥困,莫之简恤。于是资实空尽,不能自立。四年夏,乃烧宫室,奔其部曲陈简、雷薄於潜山。灊县之山也。灊,今寿州霍山县也。灊音潜。复为简等所拒,遂大困穷,士卒散走。忧懑不知所为,遂归帝号于绍,曰:“禄去汉室久矣,天下提挈,政在家门。豪雄角逐,分割疆宇。此与周末七国无异,唯强者兼之耳。袁氏受命当王,符瑞炳然。今君拥有四州,青、冀、幽、并。人户百万,以强则莫与争大,以位则无所比高。曹操虽欲扶衰奖微,安能续绝运,起已灭乎!谨归大命,君其兴之。”绍阴然其计。

  术因欲北至青州从袁谭,曹操使刘备徼之,不得过,复走还寿春。六月,至江亭。坐箦床而叹曰:箦,笫也,谓无茵席也。“袁术乃至是乎!”因愤慨结病,欧血死。妻子依故吏庐江太守刘勋。《魏志》曰“勋字子台,琅邪人,与太祖有旧,为孙策破后,自归太祖,封列侯。勋自恃与太祖有宿,日骄慢,数犯法,又诽谤,遂免其官”也。孙策破勋,复见收视,术女入孙权宫,子曜仕吴为郎中。

  论曰:天命符验,可得而见,未可得而言也。然大致受大福者,归于信顺乎!《易》曰:“天之所助者,顺也;人之所助者,信也。履信思顺,自天祐之。”夫事不以顺,虽强力广谋,不能得也。谋不可得之事,日失忠信,变诈妄生矣。况复苟肆行之,其以欺天乎!虽假符僭称,归将安所容哉!

  吕布字奉先,五原九原人也。以弓马骁武给并州。刺史丁原为骑都尉,屯河内,以布为主簿,甚见亲待。灵帝崩,原受何进召,将兵诣洛阳,为执金吾。会进败,董卓诱布杀原而并其兵。

  卓以布为骑都尉,誓为父子,甚爱信之。稍迁至中郎将,封都亭侯。卓自知凶恣,每怀猜畏,行止常以布自卫。尝小失卓意,卓拔手戟掷之。布拳捷得免,而改容顾谢,卓意亦解。布由是阴怨于卓。卓又使布守中合,而私与傅婢情通,益不自安。因往见司徒王允,自陈卓几见杀之状。几音祈。时允与尚书仆射士孙瑞密谋诛卓,因以告布,使为内应。布曰:“如父子何?”曰:“君自姓吕,本非骨肉。今忧死不暇,何谓父子?掷戟之时,岂有父子情也?”布遂许之,乃于门刺杀卓,事已见卓传。允以布为奋威将军,假节,仪同三司,封温侯。

  允既不赦凉州人,由是卓将李傕等遂相结,还攻长安。布与傕战,败,乃将数百骑,以卓头系马鞍,走出武关,奔南阳。袁术待之甚厚。布自恃杀卓,有德袁氏,遂恣兵钞掠。术患之。布不安,复去从张杨于河内。时李傕等购募求布急,杨下诸将皆欲图之。布惧,谓杨曰:“与卿州里,今见杀,其功未必多。不如生卖布,可大得傕等爵宠。”杨以为然。有顷,布得走投袁绍,绍与布击张燕于常山。燕精兵万余,骑数千匹。布常御良马,号曰赤菟,能驰城飞堑,《曹瞒传》曰:“时人语曰:‘人中有吕布,马中有赤菟。’”与其健将成廉、魏越等数十骑驰突燕阵,一日或至三四,皆斩首而出。连战十余日,遂破燕军。布既恃其功,更请兵于绍,绍不许,而将士多暴横,绍患之。布不自安,因求还洛阳。绍听之,承制使领司隶校尉,遣壮士送布而阴使杀之。布疑其图己,乃使人鼓筝于帐中,潜自遁出。夜中兵起,而布已亡。绍闻,惧为患,募遣追之,皆莫敢逼,遂归张杨。道经陈留,太守张邈遣使迎之,相待甚厚,临别把臂言誓。

  邈字孟卓,东平人,少以侠闻。初辟公府,稍迁陈留太守。董卓之乱,与曹操共举义兵。及袁绍为盟主,有骄色,邈正义责之。绍既怨邈,且闻与布厚,乃令曹操杀邈。操不听,然邈心不自安。兴平元年,曹操东击陶谦,令其将武阳人陈宫屯东郡。《典略》曰:“陈宫字公台,东郡人也。刚直烈壮,少与海内知名之士皆连结。及天下乱,始随太祖。后自疑,乃从吕布。为布画策,布每不从。”宫因说邈曰:“今天下分崩,雄桀并起,君拥十万之众,当四战之地,陈留地平,四面受敌,故谓之四战之地也。抚剑顾眄,亦足以为人豪,而反受制,不以鄙乎!今州军东征,其处空虚,吕布壮士,善战无前,迎之共据兖州,观天下形埶,俟时事变通,此亦从横一时也。”邈从之,遂与弟超及宫等迎布为兖州牧,据濮阳,郡县皆应之。

  曹操闻而引军击布,累战,相持百余日。是时旱蝗少谷,百姓相食,布移屯山阳。二年闲,操复尽收诸城,破布于钜野,布东奔刘备。邈诣袁术求救,留超将家属屯雍丘。操围超数月,屠之,灭其三族。邈未至寿春,为其兵所害。

  时刘备领徐州,居下邳,与袁术相拒于淮上。术欲引布击备,乃与布书曰:“术举兵诣阙,未能屠裂董卓。将军诛卓,为术报耻,功一也。董卓杀隗及术兄基等男女二十余人。昔金元休南至封丘,为曹操所败。《典略》曰“元休名尚,京兆人。同郡韦休甫、第五文休俱著名,号为‘三休’。尚,献帝初为兖州刺史,东之郡,而太祖已临兖州。尚依袁术,术僭号,欲以尚为太尉,不敢显言,私使讽之,术亦不敢强也。建安初,尚逃还,为术所害”也。将军伐之,令术复明目于遐迩,功二也。术生年以来,不闻天下有刘备,备乃举兵与术对战。凭将军威灵,得以破备,功三也。将军有三大功在术,术虽不敏,奉以死生。将军连年攻战,军粮苦少,今送米二十万斛。非唯此止,当骆驿复致。凡所短长亦唯命。”布得书大悦,即勒兵袭下邳,获备妻子。备败走海西,海西,县,属广陵郡,故属东海。饥困,请降于布。布又恚术运粮不复至,乃具车马迎备,以为豫州刺史,遣屯小沛。高祖本泗水郡沛县人。及得天下,改泗水为沛郡,小沛即沛县。布自号徐州牧。术惧布为己害,为子求婚,布复许之。

  术遣将纪灵等步骑三万以攻备,备求救于布。诸将谓布曰:“将军常欲杀刘备,今可假手于术。”布曰:“不然。术若破备,则北连太山,吾为在术围中,不得不救也。”便率步骑千余,驰往赴之。灵等闻布至,皆敛兵而止。布屯沛城外,遣人招备,并请灵等与共飨饮。布谓灵曰:“玄德,布弟也,为诸君所困,故来救之。布性不喜合斗,但喜解斗耳。”乃令军候植戟于营门,布弯弓顾曰:“诸君观布射戟小支,《周礼·考工记》曰:“为戟博二寸,内倍之,胡参之,援四之。”郑注云:“援,直刃;胡,其孑也。”小支谓胡也。即今之戟傍曲支。中者当各解兵,不中可留决斗。”布即一发,正中戟支。灵等皆惊,言“将军天威也”。明日复欢会,然后各罢。

  术遣韩胤以僭号事告布,因求迎妇,布遣女随之。沛相陈圭恐术报布成姻,则徐杨合从,为难未已。于是往说布曰:“曹公奉迎天子,辅赞国政,将军宜与协同策谋,共存大计。今与袁术结姻,必受不义之名,将有累卵之危矣。”《说菀》曰:“晋灵公造九层台,费用千亿,谓左右曰:‘敢有谏者斩。’孙息求见。灵公张弩持矢见之,谓之曰:‘子欲谏邪?’孙息曰:‘臣不敢谏也。臣能累十二博潟,加九鸡子于其上。’公曰:‘吾未尝见也,子为寡人作之。’孙息即正颜色,定志意,以棋子置下,加鸡子其上。左右慑息。灵公曰:‘危哉!’孙息曰:‘复有危于此者。’公曰:‘愿复见之。’息曰:‘九层之台,三年不成,男不得耕,女不得织,国用空虚,户口减少,吏人叛亡,蝰国谋议将兴兵。’公乃坏台。”布亦素怨术,而女已在涂,乃追还绝婚,执胤送许,曹操杀之。

  陈圭欲使子登诣曹操,布固不许,会使至,拜布为左将军,布大喜,即听登行,并令奉章谢恩。登见曹操,因陈布勇而无谋,轻于去就,宜早图之。操曰:“布狼子野心,诚难久养,《左传》曰:“伯石之生也,叔向之母视之,曰:‘是豺狼之声也,狼子野心。’”非卿莫究其情伪。”即增圭秩中二千石,拜登广陵太守。临别,操执登手曰:“东方之事,便以相付。”令阴合部众,以为内应。始布因登求徐州牧,不得。登还,布怒,拔戟斫机曰:“卿父劝吾协同曹操,绝婚公路。今吾所求无获,而卿父子并显重,但为卿所卖耳。”登不为动容,徐对之曰:“登见曹公,言养将军譬如养虎,当饱其肉,不饱则将噬人。公曰:‘不如卿言。譬如养鹰,饥即为用,饱则扬去。’其言如此。”布意乃解。

  袁术怒布杀韩胤,遣其大将张勋、桥蕤等与韩暹、杨奉连埶,步骑数万,七道攻布。布时兵有三千,马四百匹,惧其不敌,谓陈圭曰:“今致术军,卿之由也,为之柰何?”圭曰:“暹、奉与术,卒合之师耳。卒音千忽反。谋无素定,素,旧也。不能相维。子登策之,比于连鸡,埶不俱栖,《战国策》曰:“秦惠王谓寒泉子曰:‘苏秦欺弊邑,欲以一人之知,反覆山东之君。夫诸侯之不可一,犹连鸡之不能俱上于栖。’”立可离也。”布用圭策,与暹、奉书曰:“二将军亲拔大驾,而布手杀董卓,俱立功名,当垂竹帛。今袁术造逆,宜共诛讨,柰何与贼还来伐布?可因今者同力破术,为国除害,建功天下,此时不可失也。”又许破术兵,悉以军资与之。暹、奉大喜,遂共击勋等于下邳,大破之,生禽桥蕤,余众溃走,其所杀伤、墯水死者殆尽。

  时太山臧霸等攻破莒城,许布财币以相结,而未及送,布乃自往求之。其督将高顺谏止《英雄记》曰“顺为人不饮酒,不受馈。所将七百余兵,号为千人,名‘陷阵营’。布后疏顺,夺顺所将兵,亦无恨意”也。曰:“将军威名宣播,远近所畏,何求不得,而自行求赂。万一不克,岂不损邪?”布不从。既至莒,霸等不测往意,固守拒之,无获而还。顺为人清白有威严,少言辞,将众整齐,每战必克。布性决易,所为无常。顺每谏曰:“将军举动,不肯详思,忽有失得,动辄言误。误事岂可数乎?”布知其忠而不能从。

  建安三年,布遂复从袁术,遣顺攻刘备于沛,破之。曹操遣夏侯惇救备。《魏志》曰:“夏侯惇字元让,沛国谯人。年二十四,就师学,人有辱其师者,惇杀之。后从征吕布,为流矢伤左目。领陈留、济阴太守,加建武将军。太祖常同舆载,特见亲重,出入卧内,诸将莫之比。”为顺所败。操乃自将击布,至下邳城下。遗布书,为陈祸福。布欲降,而陈宫等自以负罪于操,深沮其计,而谓布曰:“曹公远来,埶不能久。将军若以步骑出屯于外,宫将余众闭守于内。若向将军,宫引兵而攻其背;若但攻城,则将军救于外。不过旬月,军食毕尽,击之可破也。”布然之。布妻曰:“昔曹氏待公台如赤子,犹舍而归我。今将军厚公台不过于曹氏,而欲委全城,捐妻子,孤军远出乎?若一旦有变,妾岂得为将军妻哉!”布乃止。而潜遣人求救于袁术,自将千余骑出。战败走还,保城不敢出。术亦不能救。

  曹操堑围之,壅沂、泗以灌其城,三月,上下离心。其将侯成使客牧其名马,而客策之以叛。成追客得马,诸将合礼以贺成。成分酒肉,先入诣布而言曰:“蒙将军威灵,得所亡马,诸将齐贺,未敢尝也,故先以奉贡。”布怒曰:“布禁酒而卿等酝酿,为欲因酒共谋布邪?”成忿惧,乃与诸将共执陈宫、高顺,率其众降。布与麾下登白门楼。宋武《北征记》曰:“下邳城有三重,大城周四里,吕布所守也。魏武禽布于白门。白门,大城之门也。”郦元《水经注》曰:“南门谓之白门,魏武禽陈宫于此。”兵围之急,令左右取其首诣操。左右不忍,乃下降。布见操曰:“今日已往,天下定矣。”操曰:“何以言之?”布曰:“明公之所患不过于布,今已服矣。令布将骑,明公将步,天下不足定也。”顾谓刘备曰:“玄德,卿为坐上客,我为降虏,绳缚我急,独不可一言邪?”操笑曰:“缚虎不得不急。”乃命缓布缚。刘备曰:“不可。明公不见吕布事丁建阳、董太师乎?”操颔之。杜预注《左传》曰:“颔,摇头也。”音五感反。布目备曰:“大耳儿最叵信!”《蜀志》曰:“备顾自见其耳。”操谓陈宫曰:“公台平生自谓智有余,今意何如?”宫指布曰:“是子不用宫言,以至于此。若见从,未可量也。”操又曰:“柰卿老母何?”宫曰:“老母在公,不在宫也。夫以孝理天下者,不害人之亲。”操复曰:“柰卿妻子何?”宫曰:“宫闻霸王之主,不绝人之祀。”《左传》曰:“齐桓公存三亡国。”固请就刑,遂出不顾,操为之泣涕。布及宫、顺皆缢杀之,传首许市。

  赞曰:焉作庸牧,以希后福。王莽改益州曰庸部。曷云负荷?地堕身逐。术既叨贪,布亦翻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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